我们家没有成文的家规,但家风是有的,它就在父母和乐的笑容里。
从我读初中直至上大学前后,父亲的工资都不高,奶奶连续六七年春节前犯肺心病住院,父母整个春节都要在医院和家里奔波,还要尽力为家人做些可口的饭菜,非常忙累,但我从没看到他们愁眉苦脸过,对爷爷奶奶、对子女、对亲戚总是笑呵呵的。晚上睡觉时,父亲一成不变地鼾声如雷,母亲满心慈爱地带着笑意。他们让我们做子女的从心感到,一个温馨的家庭,即使粗茶淡饭、衣着简单、忙碌辛酸,也是乐之所在。
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,74岁去世;爷爷身体比较好,活到92岁高龄。熟悉的人见了爷爷奶奶总是说:有福之人啊,儿孙满堂,儿媳妇又这么孝顺。母亲听了总是笑呵呵地说:儿媳妇和闺女是一样的。爷爷奶奶临走前两年多,都是卧病在床、行动不能自理,主要靠母亲照顾伺候。我们每次见到奶奶、爷爷,总是干干净净、清清爽爽,可以想见母亲付出的辛劳。孔子论孝,说“色难”,认为做到对长辈和颜悦色,很不容易。母亲做到了,始终对爷爷奶奶有愉色、有和气,这一点让亲戚朋友和全家人从内心里尊重她。
父母的和乐,不仅对家人,对别人也是一样。我和妹妹读小学和初中时,父亲总是在开学时细心地把我们的课本用牛皮纸包好,嘱咐我们多爱惜。每学期一结束,都会把这些课本送给邻居一家。邻居有两个男孩,在同一个班,比妹妹低一级,经济非常拮据。父亲怕伤了他们的自尊,总乐呵呵地跟他们说:哥哥姐姐的成绩都是班级最好的,你们用他们的书,对你们是鼓励,也能给你们好运气。我和妹妹上了大学,那两个男孩果然也都上了大学。20多年过去了,他们也早已参加工作,依然对那些书本念念不忘。
我和妹妹大学读书期间以及参加工作后回家,母亲总会抽空带着我或者妹妹去看望几个长辈,有同姓的,也有异姓的,他们大多生活在贫困的边缘或者身体不好。今年春节,母亲又带着我去看一位杨姓老汉,80多岁了,母亲管他叫“二爷”,我管他叫“太爷”,老伴去世多年,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,没有娶媳妇、也不孝顺,他自己年前又摔伤了大腿。去之前,母亲准备了一包冷冻好的饺子、一包热菜热饭,嘱咐我临走时留下点钱。一进门,冷冷清清,快十点了还没有吃早饭。我看了很难受,母亲也很难受,但她脸上还是乐呵呵的,问候拜年,忙着张罗吃的东西。老人老泪纵横,对我说:“这么多年,你爸妈对我是没的说啊!”母亲赶紧说:“二爷,你快别这样。生产队的时候,我们人口多、劳力少,你对我们多照顾啊!对我们好的人,不是十年八载、啥时候都不能忘。上辈儿人不能忘,下辈儿人也不能忘。”我听了真是感慨,母亲这是念着陈年之恩啊。
父母很少对子女直接讲大道理,我印象深的仅有一次。那是我硕士毕业考入最高人民法院后,他们非常高兴,喜气洋洋地对我说:“你是爸妈的骄傲。多少人想进这样的单位呀,能进去真不容易。千万要行得正,走得端,三条大路选中间。”父母的笑容和嘱咐之殷,好像就在昨天。生活中,父母也没少批评、告诫我们,但他们往往就事论事,并且不是当时说,多数是在事后顺带提起,依然是带着笑的,比如要我们知足,说“骑驴的人不能光看前面骑马的,还要回头看看后面走路的”,叮嘱我们“一步俩脚窝儿”、踏踏实实。
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,但是却非常通达明理。这让我在“读书”“明理”的因果关系之外,发现“不读书”也可以“明理”,这样的人一样可敬。母亲老说“吃亏是福”,很少和他人发生争执。仅有的几次,吃了亏,她对占了先的人都是笑着表达不满,说一句“事怕翻,理怕颠”,对主持公道的人笑着说一句“一碗水要端平”。父母决想不到,他们的笑容、他们在特定场合的只言片语,对儿女产生了怎样的影响。这些话在我参加工作十多年后,依然在特定的时点出现在脑海,鼓励我、提醒我、警示我。妹妹在单位待人和气、正派,懂得换位思考,深受领导、同事的赞赏,我想其中应该也有父母的影响。
父母的和乐时时处处。到北京带孙子,也总能见到他们和其他带孩子的老人和和气气、笑容满面,间或回趟老家,小区总有人向我打听: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呀?过年过节,我和爱人给他们红包或者零花钱,他们乐呵呵地拒绝,觉得我们工资不高;妹妹、妹夫收入相对高一些,他们就欣然接受,并且贴补我们。我调侃连带自嘲“要女儿的钱,不要儿子的钱,就是重女轻男”,他们就笑着说“儿子也孝顺,论心不论钱”,我说他们“劫富济贫”,他们就喜滋滋地说“先富带后富,确实是好路”。
父母和乐的笑容是积极、善良的,是温暖、素朴的,更是发自肺腑的。对子女而言,它们无异富贵牡丹、连城之璧,那些枝枝叶叶、丝路纹理,让我们心里充满喜悦,无形中给以力量。
《诗经》中说“和乐且湛”,“湛”是持久、绵长、深厚。父母的和乐自然是需要传承的。(中央纪委驻中宣部纪检组 冯景旭)